姜生

【玄亮】当你无条件信任一个人(1)

  “君可自取……”
  那是几千年后最令他伤心和困惑的话。

――――――

  诸葛亮自身死之后，便一直以游魂的身份存在着。

  刚开始，他以为自己只是一觉醒来罢了。诸葛亮边责怪自己在紧要关头睡觉，边急匆匆地走出了帐篷。

  “将军在哪？”他问一个士兵。可是士兵好像聋了一样。诸葛亮认为自己的声音已经足够大了，但他还是提高了自己的声音，又问了一遍：“请问将军在哪？”

  士兵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了过去。

  诸葛亮有些不悦。他想抓住士兵的衣襟――但手好像被涂上了润滑油，怎么也抓不住――然后他就清楚地看见自己的手指穿过了那层布料，好像只是穿过了一层空气。而布料只是轻飘飘地撩起一点，好像被轻风吹起。

  诸葛亮非常惊讶。随即另一个士兵跑过来，穿过他的身体，径直冲进他的军帐。

  “军师！――”兵们哭号，哀鸣，他们的哭声很响，把一下子就天气吓得得阴沉沉的了。

  诸葛亮就站在一边，沉默不语。因为当他看见一条素缟被一个人系在额上时，他就明白现在没有人能听得见他说话了。

  接着，他的身体盖着白布，被抬了出来。不过诸葛亮没有再看看自己的脸，他转过身去。

  “看，大地也悲痛于此吗？”一个士兵指着地上莫名其妙出现的水渍。

  哦。诸葛亮才知道。原来鬼魂的眼泪，是可以被看到的。

  随后他便开始游荡。他曾不止一次在谋臣开会的时候大声吐槽他们的观点――以前诸葛亮总是要顾及大局用隐语讽刺他们，每次就算讽刺得一些人面面相觑，但心里好像终究还是堵塞着什么。而现在不一样，因为只有他听得见他说了些什么。

  然而，每到这时，诸葛亮却无比虔诚地祈祷，希望他们可以听得到他所说的，就算是一点点也好。只有这样，他们就会选择更加正确的道路了。

  无可奈何。他现在一直待在曾经的那座草庐里，不想任何事。有一些鬼魂来找他，想帮他去投胎，也被他拒绝了。之后他就看着自己的妻子黄月英一天一天变得虚弱，最终病卧不起。

  月英的弥留之际，果来照顾母亲。

  果说，娘亲，我感觉爹来看过我们了。

  娘亲剩下的那匹木牛流马不知被谁改良了。
 
  而且，汉中王留下的那只破旧斗笠，也被收起来了。

  黄月英只是勉强露出一个微笑。

  房内突然吹来一阵柔和的风。

  然后蜀国兵败，城市沦陷。诸葛亮游荡到了白底出去，先帝逝去的地方。他内心却很平静。他深知自己的不负责，但他有方法弥补吗？并没有，他现在还被剥夺了说话的权力。他听闻后主的乐不思蜀，也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。
 
“就算是这样，我也怎么会自取呢。”

  之后便是漫长的千年岁月。

  诸葛亮不愿再游荡了。他待在白帝城，看着朝代的变迁――那个击败他们的魏国居然也很快衰亡下去，紧接上的是更加繁盛的朝代。

  如果汉室复兴了，那又会如何？
 
  “黎民百姓，都将乐于看到天下大同。”

  先帝曾经自信地向他露出微笑。

  那我就要等到你，为了你的大同天下。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诸葛亮身上披挂的破破烂烂的大氅，已经好久没有换过了。周围人的外表已经变得太多太多——后来只有他一个人，站在先帝病逝的那个地方，看着未来的与 他截然不同的人们，将那间永安宫拆掉，重建。一切已然不存当年模样。

  诸葛亮明白，先帝的灵魂早就不会在那里，或许早就投胎转世了。  他平静地坐在被黑烟熏染过的废墟之中，羽扇遮住双眼。 

  建安1821年。他来到了后人给他建的武侯祠，建在先帝曾经和他做下美好期许的那座城市。想着自己又是何德何能，诸葛亮一直认为后人会把他当成是罪人， 亦或是永远地被历史所遗忘。谁料出师一表本该是他的打脸之作，却被人赞颂。诸葛亮无言地望着络绎不绝的人们。 而他们也的确不记得确切的名字，只记得汉中王、蜀丞相。

他在武侯祠坐了一日，甚感无趣。而且这骄阳依旧当日，好像要把他这条魂魄晒到蒸发才罢休。所有游人都离去了，正当诸葛亮转身也打算离去之时，一个身 影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。一个深蓝色长发的小男孩静悄悄地走了进来。男孩虽然穿着短袖短裤，但他柔软的发丝全披散在肩上。他好像完全不觉得炎热，只把一 个大斗笠戴在了脑袋上遮蔽阳光，巨大的斗笠盖在他小小的脑袋上，显得有些滑稽。

  男孩注视着诸葛亮的塑像，诸葛亮注视着男孩——他突然感觉喉头被什么东 西堵塞住了。

“……主公。”诸葛亮走到了男孩的身边，他凝视着那张熟悉的稚嫩的脸颊，突然俯身紧紧地抱住了那个幼小的身躯。

“臣…亮对不起您、亮没有完成复兴汉室的任务……”他靠在男孩的肩头哽咽着，“亮知道主公现在听不见亮说话……所以可以让亮逾矩一次吗……”

   男孩仍然抬着头望着塑像，丝毫没有反应。只是不一会儿，他抱怨了一声：“怎么回事，怎么比刚刚闷了许多……” 

“刘玄德！你干嘛呢！”接着一个中年女子急匆匆地跑来，“我们要回家了！”刘备“哦”了一声，离开了诸葛亮的怀抱，跟在了自己的母亲身后。  

“咦，老妈……”

  “怎么了？” 

  “我肩膀上的衣服，怎么湿了？”

  “应该是汗吧，叫你站在那大太阳下。”

  诸葛亮久久不能平复自己的心情。
 
  那天，他没有离开武侯祠，而是在那过了一夜。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，不是完全的喜悦，也不是绝对的悲伤。

  第二日，他又坐在原来的地方，看着如织游人。 

  刘备又来了。这次他不是孤身一人，而是坐在石凳上，被一群小孩簇拥着。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有这种统领的气质，诸葛亮想。他走到他们边上，好奇地想听听自己的主公讲了些什么。

   “……若世子可辅，辅之；如期不才，君可自取。”他们在讲白帝城托孤的故事。之后他们说了什么，诸葛亮听得清清楚楚。他静伫在哪里。  

那时，我相信这只是孩子们在单纯地谈笑，却不知自己在这其中得知了一个让人心碎的真相。 

“怎么可能……”

 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篡位。 

Tbc.
 

什么鬼东西